我们都是怀揣着梦想的文学人。
 
 

1.5的人间

文/浩源

     如果正常人的世界是1,鬼怪与疯子的世界是2,那我介于他们之间,我就站在崩坏的边缘,我就活在1.5的人间。

     我叫涟,喜欢光,日出令我着迷,日落也然,我追逐凌晨五点初生的晨曦,也盼望夜幕带来的星光。我是个平凡男孩,相貌、成绩、魅力皆不出众,在名为青春的岁月里,我扮演毋庸置疑的配角。而漪不一样,她像我硬币的反面,阴影的世界是她的天堂,她就住在我的隔窗。

     总有人以为我们是“龙凤胎”因为我们名字相似,样貌相像,可她却比我养眼,可能因为神秘的气质,可能因为我们这副容貌配上阴柔才相得益彰。她总是黑衣黑裙袜,像个魔女。我见过她淡定地放置捕鼠夹,见过她拿石块把独角仙砸成肉酱,甚至见过她躲在公寓的楼道拿餐刀解剖青蛙。她的所举大多被我划为行为的禁区,可却吸引着我,仿佛恐惧发来的诱惑。

     漪有一股神奇的魅力,吸引着周围每一个人。而我被所有人忽视:没什么超长的本领,没经历过什么惊心动魄的冒险,衣着平凡,样貌无奇,回家的路也自己走。我与漪的生活如两条平行线,完美地永不相交。但我很喜欢自己:是个阳光男孩,有些幼稚梦想,虽然没什么朋友但一天也不算太糟。

     唯一不幸的是,我有奇怪的偏头痛,严重时它令我休克,因为它,我住进医院。它始于三年前——那年我与漪初见。她搬进我家隔壁,同时仿佛也在我头上凿开个洞。不知这份礼物是否与她有关。但我不嫌弃这奇怪的病症,它像个朋友,总在我最低落时拜访我的脑壳。

     现在医生来查床,应该是最后一次,我妈已在办出院手续。

     “你好男孩!我是魏医生。能问你几个小问题吗?”这个魏不是往常那个医生,也没有在床头简单问问就走,而是搬把椅子坐下,妈也在其后进屋。

     “当然,不过我不是能出院了吗?有问题?”

     “一点小状况:我们没有在你头的片子上发现任何外伤和神经系统损伤,就是说你完全没有头疼到晕倒的可能。还记得晕倒前是在干嘛吗?”

     “我在这住了快一周你们不会认为我在装病吧。”

     “不不,我是心理医生,医院派我来排除最后的可能性。还记得你最后在干嘛吗?”他表情严肃,也令我迷惑:心理医生?他们在怀疑我是精神病?我看了眼我妈,她点点头示意我答下去。

     “应该在和一个同学说话。”

     “那个同学叫漪对吧,你妈告诉我的。你们第一次说话?”

     “没错,但你是怎么知道的?我没和我妈说过这是我们第一次谈话啊。”

     “我还知道她住你家隔壁,搬来已经三年,和你同岁同一所学校,平时做事应该挺酷的对吧。”魏盯着我,死死盯着。

     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恐惧让我偷偷看向妈。

     “虽然很突然,但我要告诉你,这个漪根本不存在。我和你妈问过学校老师,根本没有这人!你家隔壁自上一户屋主离开已经空了三年!这个漪是想象出来的对吧?你要靠她隐瞒什么!”魏的目光将我锁死。我感到不单是迷茫,更是潮水般袭来的恐慌——他在说什么?是不是发生了什么?我看向妈,才注意到她站在一边,好像哭过……

     “对吗涟!”魏像只妖魔要向我扑来。

     “我?大夫你在说什么,我不太明白。”

     “对!不!对!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!”

     ……

      他一字一顿而我呆住,舌头打僵,大脑重重作痛。滴答滴答,我听见墙上的钟表转动。

     突然魏的表情放松,严肃化为微笑“对不起啊涟。刚刚是个小测试,挑战一下你心中的认知常识。放心漪好好的正在上课,你状态也很棒,可以出院了。”他起身在病历上签字,递给妈,“你的头疼应该是遗传性的,放心无大碍!哈哈,看你紧张那样,有没有被吓到?”他和我妈出去了。我心中云里雾里,不过好在是个玩笑,但还是觉得哪里不对。

     “夫人,初步诊断:病人疑患有精神分裂,对另一重人格的存在深信不疑。确诊还需要几天分析。好在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生活的异处,情绪、状态、思维清晰度也很稳定。那个女孩的人格似乎只是出现在他认知里,没有夺取控制权的倾向。您儿子很坚强,先带他回家吧,熟悉的环境利于状态的稳定。三天后再来找我决定下一步治疗方案。千万看管好他,不要产生情绪波动:两重人格在认知中第一次正式接触引起休克,再有什么变端可能很危险。”

     “知道了,谢谢大夫,我带他回去。”如果没猜错,妈当时是哽咽着说完这话。

     回家路上夕阳很暖,妈扯着闲话,一如往常,可却让我陷入迷茫。

     到公寓楼下,我见漪蹲在单元外的墙角,她背对我,身穿黑蕾丝裙,用碎玻璃在泥地上划什么图案。“漪还是漪,一直都在,看来医生只是开玩笑。”我心想,也长舒一口气。“但为什么一定用她来测试?

     妈好像没注意到漪,但也正常,这几天太累,她身体全靠意志硬撑,母亲从不向儿子展示疲弱一面。

     妈几乎擦着漪的背走进楼道,我愣了下急忙跟上,任楼梯阴影将我淹没。心中想“我们的样貌真的好像。”

     一天、两天,妈坚持让我在家休养,我却度着无聊时光。我的卧室与漪的仅一墙之隔,每天趴在厚厚的砖上,能听见她早上五点给马桶冲水,六点响起的闹钟,甚至离家的关门声。两天里那是我最大的消遣,墙似乎越来越薄,如一张纸隔开光与暗的世界。

     第三天上午,星期六,我听见墙那边传来很强的撞击声,好像要将其冲破,墙上的灰层层下落。我把头贴到上面想听个究竟,却被墙突然猛地震动弹到地上,引得头骨欲裂。我爬到窗边,探头望向漪的窗户,见那里玻璃如残蝶在空中急坠,窗帘伸出破碎窗框,风中妖魔般地舞蹈。

     素白的亚麻布窗帘上用紫墨水夸张地写了三个大字:来找我!

     我瞬间吓傻了,那边似还有一头野牛在撞击,好像就要冲过来用它的尖角,把我腹腔钉在地上。我跑出卧室,顾不得妈的询问阻拦,半推半撞打开家门,再狠狠摔在楼道的水泥地上。扶着通气窗的窗檐爬起,透过墨绿色玻璃,我竟然看见自己站在那图案里脸朝这边的窗子大笑!不对,那不是我,是漪!她穿着那天的裙子,鲜红唇下露出洁白的牙。

     妈也跑出来,狼狈不亚于刚刚的我。漪在楼下大喊“来追我!”挺一下身子就飞快跑开,刚刚被她身体挡住的地方用碎玻璃摆了一个“疼”字。我意识到漪可能知道些什么:头疼的原因,魏奇怪的话,隔壁的怪响……或者这些根本就与她有关!

     “再不来可消失喽。”漪跑到通气窗视野的边缘喊道。同时妈以一种近乎诡异的神情向我挪来,她肌肉紧绷像随时要将我扑倒。

     我开始跑,疯一样地跑,为了逃开妈,为了追上漪。到单元门外时妈已经被我甩开一段距离,那个疼字反射阳光刺痛我的双眼。现在该去向何处?刚逃离家中的野牛又碰上纠葛命运的谜题,我的思维只剩追逐。

     漪跑得很快,从未想到一个女孩可以跑那么快,我在后面拼命追,她在前面轻松跑,跑过院里白杨,又惊落银杏黄叶,追在后面能闻到她汗味留在风中。

     她跑在前面不停地喊:“你是谁?”

     我是谁?怎么会有这般无解的问题存在。我没有回答也不知答案。

     不知跑了多远跑了多久,我们三个跑回疼字所在的地方,每一稍稍接近漪,头疼便千百倍地加重,地上那些玻璃好像扎进我的脑袋,摆成血红的字。

     她一闪身进了楼梯的阴影,我气喘吁吁就快跟不上,妈离我越来越近,我准备好迎接这场追逐战的失败结局。可她脚步越来越慢,洋装鞋子踢踏舞般的节奏变成四四拍,我们在跑漪却像在跳舞,汗淋上她的锁骨,打湿领口,轻快的舞步开始等候舞伴与随从。

     我累到几乎跪在地上,却看见那熟悉的地垫、刚刚打翻的仙人掌,这是……我家?漪停下站在她家门口,轻轻地说:“你想的没错,我就是你生活里未解迷的答案,想知道故事的起因与结局吗?跟我进来。”她一歪头把纤白的手向我伸来,上面晶莹的汗渍闪着光。

     我举起带泥污的手去追寻,她迈开宛如圆舞的步,跨入门内,我抬起弯曲的膝盖紧随其后,卑微之态宛如乞丐。

     就在我们指尖将触之时,我的手撞到什么东西,停住,再难前进,空气里仿佛竖立一堵墙。怎么回事?我眼前除漪外明明空无一物,她家的门明明向我敞开。等等!门!这指尖的触感像极了我家的铁门,而漪家应该装了一样的。顺着那金属的纹理向下摸,在熟悉的位置我碰见那冰冷的门把手,眼前明明空无一物——

     妈追了上来,当她见我对着铁门发痴,一定是心碎。她用手拨弄我肩膀,可我纹丝不动,她又一把将我抱入怀中,企图将我从那非人非魔的世界拉回,可晚了,涟和他的世界,在我触碰那门把手的一瞬便轰然破碎——

     漪对我微笑,迈着似舞的步子远去,消失在她家走廊的转弯。我不停地用手击打那明明大开的铁门,捶打到几乎可以看见指节的白骨,每捶一下,都仿佛有铁拳打在我的脑上,玻璃般晶莹又脆弱的大脑被一下下打成碎片。我又疯狂地用头撞那堵空气中的门,敲击灵魂尽头每一缕关于漪的记忆,像在肢解赖以生存的屏障。妈想拉住我,可她做不到,三年间攒下的所有力气都在此刻释放。咚咚的闷响像极了刚刚撞击砖墙的“野牛”。最终我倒下,满头鲜血地晕倒在妈的怀里,或是说死了,因为再醒来时我已不再是我。

     光与暗的世界冰与火般碰撞,诞生新的未知量——

     想象不出妈是怎么把我送进医院的,听大夫说她进来时满身是血,有些是我的,有些是她跌破的。估计在我意识游离体外时,魏在医院的某处向她分析了我的情况。

     “涟的病情极其特殊,医学干预成效不敢保障:治疗普通患者主要任务就是将其稳定,但涟醒来后惊人地镇静,条理、逻辑,没有丝毫紊乱。如果推断没错,是两重人格潜意识中一直互相寻找,所以自称漪的人格不断制造他们会面的机会,而涟性格妥协顺从,导致漪掌控局面。直到前几天,漪让涟意识到自己有精神疾病,使涟崩坏,分裂出这个介于他们之间,自称涟漪的人格。我们一直被那个女孩戏弄,可恶!被一个隐藏的人格牵着走,是我作为医生的失职!”魏的拳头砸在墙上。

     “我儿子的生命会有危险吗?”那时的妈可能也已然破碎。

     “生理机能不会,但涟的人格蛰伏了,这个涟漪可能并不是您的儿子。”

     “他一直都是。”

     时间像条奔流的大河,从不停下等我。自那天起,病院的高壁化作我的天与地。在那住了多久?经历了几次季节更替?相信我,疯人的群体里,时光凝固般静止。

     我是疯子中的异类,我知道自己的病,接纳体内的痛。医生常误认我是常人,但我能感灵魂残缺,和深藏体内的另外两人。同你一样,我的记忆自诞生那天写起,一声声闷响敲开我沉闷的宇宙,随上个人间的破碎,我见到这人间的光。

     但我脑中还有另外两段记忆,他们在我睡着时低语,在我梦里追闹游戏,他们自称涟和漪,是我灵魂破碎的结晶。他们告诉我,必须远这离疯狂的病院,必须跨过那道飘渺的铁门,才能明白我离奇来此世间的原因。

     所以,我们演了一出戏,用一年或两年时间,让一个叫魏的家伙把病归为简单失忆。而后便随另一段记忆中的妈,回到阔别已久的公寓。

     “就是这里吗?”

     “对,儿子你有印象?”

     “一点点吧,家在哪层?”

     “对家还有印象,这是好转的征兆!”妈似乎没听见后半句话,拉着我手一口气直上七楼。我见到那二人口中的最初。

     “那里依旧没人住吗?”

     “六年了,一户人都没来过。不说不吉利的,快进屋看看!”

     “能先去隔壁吗?应该能想起点什么。”我脱开妈的手顿了顿,“我有预感,我确定!”

     妈同意了,她连行李都没放回家就跑去物业借钥匙。我听见漪在低语“戏快演完了,我们都快自由了。”

     门终于打开——

     “要陪你进去吗?”妈气喘吁吁地问。

     “不知道。”我迈进门时,步子远不及漪优雅。

     这是名副其实的空房,往里走,走到那天漪消失的转弯,走进她的空闺。亚麻布窗帘静静垂落,盖住一张写字台,我把帘子掀起,一个玫瑰红的本子放在桌上。翻开第一页,上面写着“每天凌晨,在七层楼高的窗台间跳跃,只为完成这本日记。”

     这是漪的日记!

     “上面可句句属实。”漪的声音开始激动。

我快速地翻看每一页,这上面写满漪眼中的人间,每有一页纸合上漪就远离一点,涟随之。才发现那二人的音容眉角与我好像。翻到最后一页,日期是我诞生那天,纸上写满咚!咚!咚!我看着每个字,脑海响起熟悉的声响。

     我看见涟和漪牵起手站到门边,门被一声声闷响震开,我简单的世界为之颤抖癫狂。漪说:“抱歉,为结束这闹剧,创造了你,用你代替我们活在这人间。三年,我眼中的世界全然在那本中,加上你脑海里涟的记忆便是全部的起因经过。再见了!虽然再难相见。”

     一旁的涟也羞涩地挥手“再见了,千万别嫌弃这世界……”

     他们一起迈出门,头也不回,用最激烈的轻悄离开我的视野,我的世界。

     时隔六年光又充斥一切,或许你觉得荒唐,但这就是精神病的世界。从未如此充实,从未如此真实,世界的湖面终于平静。走出房间,阳光很好,妈焦急地站在门边。我对她说:“妈,我回来了!”

     我是涟漪,我离开这1.5的人间。没了他们的世界依旧从前,光影交织描摹我心留恋,路人连奔带跑去向下一个人的世界,生活的一切陆续回到少年身边。

14 Apr 2020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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