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浩源

     “他们真的是要来杀你吗？”

     “放心，那个夏申也不是什么凡人，乃天上春神用的夏神名号，他若伤我便犯天条，招来的军队草莽也难奈我何。”她嘴上这么说可自明白情况危急。

     “那我能帮你吗？”

     “你来已经帮了大忙，但我要你现在赶快回去，告诉百姓们准备收获，我会让庄稼在今夜成熟，有了春神送的粮食你们就能挺过这个寒冬。而且你七日之内不许再回来找我，我要准备应对春神。若有所需我自去观中寻你。”

     “七日后呢，如何相见？”

     “七日后这北国便属于冬神，我只能藏于山洞，明年你见着此枫锦之人便是我。放心还会再见，一年就算对你们凡人也不算太久，现在快去告知百姓，准备丰收！”

     送走了小道士，今年与凡间的交往算是断了，剩下的都会是些神仙的手段。

     何火爬上山顶，在最接近天穹的顽石上起舞，那是古老中带着野性的舞蹈，每一踏每一挥，北国境内庄稼便暗暗生长，每一踏每一挥，都好似要耗尽她千年来积攒的气力。直到东方晨曦初露，顽石已被踏成碎块，何火累倒在露水之中，而那一夜，稻香麦熟！

     百姓哪知缘由，就像他们不明政令的苦衷。自以为是虔诚感动了上天，或是那位夏申的馈赠，所有人都赞美天上的神，咒骂山上的妖。不过此时都不重要，镰刀开始挥动，劳动的汗水带来生的希望。

     日头高照，何火醒来便又立刻开始捕捉寒风，她要阻止冬神的到来，让百姓有时间收获，哪怕已经虚弱万分，她还是将寒风裹进枫锦，这些也无不刺痛她的身心。日复一日地奉献，让最接近立冬的几天有了乍暖的感觉。

     四日后，长戈剑戟横于山下，百姓乡民提棍举叉。人目露凶色，马挣缰长嘶。为首少年手持竹杖，身着蓑衣，腰佩檀木四方大印，上刻国师二字。他领众人军马，直奔山上道观。

     老道早早闭了山门，令弟子散去，以免血光之灾。唯悟秋不愿远离，与老道共守空观中。

     乌泱泱的人群，地动般地前进。军士扛起原木砸开道观的破门，少年竹杖一挥喊道：“道士悟秋，私通妖孽，速速将其捉来！”刁民冲进道观，最前面的正是恶霸李四，野蛮的呼喊声震落了香鼎里的香灰，惊动了虚弱的何火，惊醒了天上懒惰的冬神。冬神换了官服准备下凡，何火盘了头发，去救至关重要的无关之人，参加可有可无的战斗。

     在神仙都到场之前，道观正殿的门吱呀地打开，老道走出，蓝衣整洁，须发飘飘，仙风道骨，安然自若。道长在当地德高望重，哪怕李四也刹住脚步，乡民堵住了道路，军士也难进殿捉拿悟秋。

     “诸位乡亲杀气腾腾，兵戎在手就不怕是那歹人妖言惑众？”

     李四喊道：“不得无礼！夏国师祈来甘露谷物，救我等水火之中，又得皇上亲封，道长不要不识时务，快交出悟秋，你我都得个太平。”

     老道面不改色，“李四你一粗人，这般文雅之词怕也是那夏国师教的吧？”

     李四默不作声，面有羞色，两方僵持不下。夏申见状，以竹杖力击观前石板路，只觉一声巨响伴着地动，观门两侧的高墙应声而倒。

     少年高举国师印道：“军士听令！速将观中道士尽数押来，勿误吉时！”

     军士刚欲抽刀上前，只听满山秋风咆哮，四面八方枫叶汇于大殿瓦顶，聚成一十七八少女模样，身着锦缎似火红衣，明眸皓齿，微启朱唇道：“谁敢上前！”其声伴秋风，震荡山河，漫山野物无不闻声哀嚎。

     有人吓破了胆，惊声大叫：“枫妖！”尖叫声哀嚎声响做一片，人群中怯懦者、奉承者、奸诈者无不连滚带爬逃下山去。道长抬头望向何火问道：“敢问你到底是仙是妖，又为何相助？”

     “世人错怪我千年，我待世人亦如初见。是妖是仙，是魔是癫，帝王官宦，布衣百姓，身份就那么重要吗？从今往后，你们只需知道这北国的秋季由我守护，向善之人由我庇佑就足够了。”

     老道露出笑容，静默地立在殿门前，只要他在就不会有乡民登上大殿，这便是人间“德”的力量，可以超越一切仙法妖术。

     夏申的队伍被吓退近半，他大怒，招来蝇虫万千朝何火扑去，“将士莫怕！与我一同斩妖，为民除害！”

     何火咬破嘴唇，流出的是枫叶状的流火，轻轻一吹，虫害皆葬生火海，“呦，春神，现在还不忘拉上凡人为你垫背？放心，你那点法术伤不了我！”何火将那片半空中的火海向夏申吹去，而夏申召来大雨将其浇灭，他腾跃到半空，只要能将她击落到地上，那些武卒的矛头就能将她刺死，她不会还手，因为她从不伤凡人。

     何火也跃到半空，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召什么秋风雁阵了，封印寒风耗尽了体力，那些流火也不是什么法术，真真实实就是她体内滚烫的热血。她飞不了多高，马上就会被夏申击落，不过现在被刺死还太早，冬神还没有现身，她的计划还不能灵验。

     而奇迹出现了，山中迟迟未去的大雁自发飞上天空接住了她。自然，就是神外的神，神总眷顾善良的人。

     她骑着大雁与乘着春风的夏申在半空斗法，时而有百花列阵，雨燕盘旋，时而是七月流火，雁群变化，二人僵持不下，地上的兵卒却早已矛在手，剑出鞘，等待着某个可以斩妖除魔，封邑千户的良机。

     小道士从窗户里探出脑袋，看见雪亮的兵戎，看见一身狼狈的她，仿佛明白了这段神话的结局，泪水混在雨里落下。那一刻，他悟透了秋。

     僵持间，天云有变，时辰已到，立冬！春神的雨被寒气凝成了雪，西风变得凛冽，何火的枫锦开始腐烂。

     雪花与云雾在道观的上空汇聚成一个巨大而虚无缥缈的人形，是老者的面庞，白发长须在飘在风中笼罩了天地，是健壮的臂膀，挥舞间百川冰封，百兽躲藏。这便是阎罗的挚友，北国的冬神。

     夏申激动地狂笑，“枫妖你输了!他们答应我，只要除了你我便可归到原来的仙籍，北国的春神再临！”

     “那我就真心恳求你善待这方百……”姓字还没出口，冬神的风便直直从天上降下，折断大雁的骨头，秋神从空中跌落，夏申也被一并吹下。

     “时间刚刚好。”

     士兵接住了他们的国师，秋神也毫无意外地落入矛戈。悟秋破门而出，却被师傅一把抱住，一个撕心裂肺的“不”字闯进了道观的喧嚣。

     矛尖刺破枫锦，刺破心脏，泉涌般的火焰源源不断地喷出，流火飞上了北国的每一棵落尽残叶的高树低丛，化作枫火滔天，一瞬便灼伤了冬神，从此冬神便常躲在西风里哀嚎。他落魄地退回天上，可那火焰直逼天宫，天池水尽泄也不能浇灭。枫锦里封印的千秋寒风也乘势而出，依附进春神的体内，冻伤他的心扉，从此春神每想起这天都要感受冬天的严寒。

     何火的血依旧喷涌，士兵早不知被吓跑到哪处。春神在地上缩做一团，目光失了神采。

     她站起，拔出那只插在心口的长矛，用它指向那朝思暮想的天宫，用尽一生最后的力气大喊：“天帝老儿听好！我与你约法三章！一，北国四季轮回自此永世不变！二，天神从今往后不可再无故降灾于人！三！我死后再不设立秋神，只要凡人劳作辛勤便岁岁丰年！你若不允，这滔天枫火烧尽你那凌霄宝殿，天宫楼阁！”

     她的声音浩荡席卷了三界六道，久久回响，凡闻声者无不肃然起敬又面露惧色。天界惧怕她的一腔热血，所以北国也有了分明的四季，而每逢秋天，天界也尽可能的远离地上红叶，秋季的天因此高远。

     言罢，何火重重地倒下，悟秋冲上将她抱住，她的嘴角淌着止不住的枫火，流到小道士身上只是温热。泪流、哽咽、难语，小道士只是那样抱着她，她却化作一片片枫叶飞向天边，落入尘埃。彻底消散前，她在他的耳边低语：“他们不是神，只是住在上面的人……”

     ……

     你问后来？后来小道士成了老道长，没有像想象中那样云游四方，除暴安良，只是像师傅一样，像她一样尽最大的努力默默守护这片土地。他把这个故事告诉徒弟，徒弟把故事刻上石碑，又不知哪个骚客看了碑，把故事写进不知哪本古籍。据悟秋说，何火没有死，她只是化作了秋季似锦的枫火，无声地将凡人守护，因为她说过“明年你见着此枫锦之人便是我……”

     这是一个没有神的季节，因为有位神说过，它源于人们辛勤的劳作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［完］